胡波:一个青年导演的死亡

2017-10-20    第十放映室




万物皆有裂痕,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




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贵圈(ID:entguiquan)

文 / 纡轸 耿飏 叶弥衫 

全长共6597字,预计阅读时长15分钟左右

2017年10月12日,29岁的青年作家、导演胡波(笔名胡迁),在北京东五环一幢住宅楼的楼梯间里,用一根绳子告别了这个世界。


此前,他已经出版了两本小说,《大裂》和《牛蛙》。执导的首部电影《大象席地而坐》于年初制作完成,而第二部电影的计划正在推进之中。


对于一个不到30岁的创作者来说,这可以说是一份出色的成绩单。我们几乎可以推断,这个年轻人正走在一条通往所谓成名、成功的道路上。但他却选择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拒绝,甚至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做出解释。


▲胡波生前最后一条微博

 

在朋友、同行们的怀缅中,我们可以拼凑出胡波的大致性格:一个背对时代的逆行者,一个不肯妥协的天真者,以及,一个身体力行的殉道者。

 

我们甚至可以拼凑出,一个有才华、并且只有才华的年轻人,想要以此在电影圈里安身立命,需要经历什么。


胡波早前描述自己经济窘迫、感情受挫、精神危机的微博被广泛转发,让人们尤其感到唏嘘或不平的,是一个创作者似乎无法得到合理的经济回报。


甚至有网友义愤地表示,签约王小帅的冬春影业,可能是这个满脑袋只有艺术的年轻人,除了自缢之外,最错误的决定。

 

也许,我们可以因此把胡波当作是这个时代的代表:毕竟造成他痛苦的一大根源,是他无法向市场妥协的自我坚持;毕竟在他离去后的巨大舆论声潮中,折射出的是许多年轻电影人的切肤之痛;甚至他不是这几年里第一个,也可预见不会是最后一个,选择自杀的文艺创作者。

 

但在这篇文章里,我们想呈现的只是一个真实的胡波。这一次,请让他不作为任何行业、任何事件、任何大环境下的个体代表,只作为他自己,来被我们理解。

 


“我已经在外面绑好了绳子”

 

胡波的尸体,是在10月12日被他的朋友赵亮(化名)发现的。据《新京报书评》的报道显示,当天恰逢赵亮的生日,他本想找胡波一起吃饭庆生,但整天联系不上人。晚上7时许,赵亮终于忍不住带上胡波家的备用钥匙,直接上门找人。

 

俩人都住在北京五环外的某小区,平日常在一起喝酒聊天。胡波独自租住的房子面积不大,赵亮开门后很快就打量了一遍,没人在家,倒是5个月前被胡波带回家的小猫不怕人,静静卧在地上看着他。

 

赵亮很快放弃准备离开,但就在转身时,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悬空着,挂在楼梯间。

 

早在2016年,胡波曾写过一首短诗:“那头颅挂在树梢/好像接近死亡能使你懂得什么/但世界啊/永远像最初的样子。”

 

我们不知道这种形式使他懂得了什么,但对他的朋友赵亮来说,那一瞬间,他觉得“身体里炸了一下”。

 

不到一个小时,噩耗在胡波的交际圈里爆炸式地传开。很多人有类似的感受,“心脏被击碎了”,他的一位朋友对我们这样描述。


胡波去世讣告

 

而朋友姜山(化名)的感受更为复杂,胡波此前不止一次对他表露过厌世情绪。10月5日,胡波连续给姜山发了两条微信:“如果我现在离开这个世界,应该能给你留下一些礼物”,“现在为止我完成了三部电影(剧本)三本书,应该能给我父母留下一些稿费了。”

 

随后他发了第三条:“我已经在外面绑好了绳子

 

看到消息后,姜山花了很长时间劝阻胡波不要乱来。几天后他们还见了面,那天北京下雨,胡波将头上戴的帽子摘下来递给姜山,说“可别淋湿了”


他觉得当天的胡波非常开朗,讲了未来的规划,细致到新书应该怎样装帧的种种细节。

 

那时候他觉得,自己应该“已经劝住他了”。而几天之后他觉得,那应该是胡波在交代后事。

 

另一位朋友“牧羊的水鬼”在微博上回忆了自己10月8日和胡波的最后一次谈话,里面涉及到了死亡的讯息:


以后我的墓碑上要刻一个吊死的人。 

墓志铭上写什么?这里吊着全宇宙最孤独的人吗? 

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好事,就是像工具一样,写作,拍电影。

但创作本身是去经历几何倍数的痛苦。



■ 众人眼里的幸运儿

 

一个多月前,胡波就曾对姜山说了一句“过几天我给你表演一个上吊”。

 

那固然是当时微博上“表演一个XX”的流行句式,但姜山还是有点紧张,结果使得胡波反过来安慰他:“放心,我还有电影没写完,怎么着都要熬到三十四、五岁。”

 

这个理由说服了姜山。“我觉得他心里还有念想”,姜山回忆道。

 

姜山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理解的朋友。李夏(化名)对我们说,胡波曾对他表示自己状况在好转,不仅又完成了一部新书,更重要的是,“还有一部新电影,不出意外会在年底开拍,由他的偶像、匈牙利电影导演贝拉·塔尔担任监制。”

 

电影是胡波的希望之光。不仅他的朋友这么相信,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,他自己就是最相信的一个人。

 

胡波两次落榜,才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,上大一时他已经22岁,是普通学生正常毕业的年纪。

 

上大学之前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电影启蒙,通宵在网吧看诸如《十诫》《蓝白红三部曲》之类的经典电影。


他的同学马哒在文章《我认识的湖》中记录,胡波曾自信地和她表示:“《小时代》之类的烂片盛行过以后,中国观众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片,比如《血迷宫》这样的电影。我们就去做《血迷宫》。

 

这或许注定他是个“小时代里的孤独者”。一次学期作业,胡波拍摄了一个关于一头驴和一栋房子的短片。看完成片后,导师给他的建议是:多学学韩国电影,学习如何拍商业片。

 

“我直到毕业都不能不受限制地拍电影,想着考了这么多年学图什么呢?就重操旧业开始写小说。”在他开始拍电影后,胡波曾解释自己创作小说的契机。 

 

▲胡波小说集《大裂》

 

在没有电影拍的日子里,胡波专心写作,最终完成了小说集《大裂》。在台湾作家黄丽群看来:“本书如其名,彻底是一本伤害之书。书中15个中短篇小说,每篇小说都怀抱同样一个任何人无从回避的问题:我们还要活(被伤害)多久?”


他的好友事后提到胡波的创作,语气里透露出担忧:“他在燃烧自己。”

 

但同时,小说创作中,也包含着他的电影储备。2016年7月的青海西宁FIRST青年电影节上,胡波带着自己的剧本《金羊毛》走上了创投会的宣讲台。  

 

青年电影节,胡波登台介绍他的项目《金羊毛》

 

所谓创投会,就是为投资方和电影新人之间搭建的交流接洽平台。通常,一个导演、编剧带着自己的项目登台“路演”,只要创意够好、描述够吸引人,就有可能在日后变成一部真正的电影。

 

相比他富于魅力的文字表达,胡波平时并不爱说话,曾经采访他的记者描述他“总是能一句话就结束谈话”。


那天他在创投会上的表现,据当时在现场的制片人杨城回忆说,胡波在路演的时候有些紧张,发挥得不算好。

 

当天主持人在介绍他出场时,还特别向听众指出这位演讲者有些害羞。果然,胡波在登台后刚说了一小段就卡主了。他站在台上一动不动,显得有些无措。随后,是全场长达几十秒钟的寂静。接下来的时间里,胡波努力重新接上话题,但内容已经完全跑偏。

 

最终,那场宣讲会有7个得奖者,胡波自然不在其中。

 

但王小帅的妻子、冬春影业的制片人刘璇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。经她牵线,王小帅在活动后看到了《金羊毛》的完整剧本。剧本与宣讲的差异,用王小帅在给胡波小说集《大裂》的序言里的话说就是,文字“散发出一股迷人和离奇的气息”,这和“作者在台上絮叨的古希腊神话失之千里”。

 

在人生的第28年,这个一直下着苦功的年轻人,忽然成了众人眼里的幸运儿。冬春和他迅速签约,一个月后,项目正式启动。

 

他自己在那时候应该也有幸运的感受:“如果没有这个平台的话,根本就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够拍出这部影片,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。它相当于是一个起点,这个起点特别重要。”

 

只是他那时未必知道,这个起点,对于他的人生,还将会通往何处。


 

■ 崩溃的6个月

 

合作一年之后,今年9月初,胡波在微博上说,“周围的人还都觉得你运气特好时”,已经需要用“CTMD”来表达自己的情绪。

 

据胡波身边人透露,冬春影业提供的影片制作经费大约是70万,这对一部长片来说相当紧张。当时胡波曾通过朋友圈,向电影学院的同学们发出过招募,希望得到他们的友情相助。正式开机后,据片场工作人员回忆,拍摄过程虽然充满艰辛,但他在现场充满了热情。 

 

电影拍摄现场,王小帅亲自指导胡波

 

今年3月份,影片顺利杀青,接下来的部分好像顺理成章:后期制作、剪辑、选送电影节……可是,就像影片的片名从最初参加创投时的《金羊毛》变成了《爱在樱花盛开时》,又变成了他小说中的故事名《大象席地而坐》一样波折,胡波和冬春影业的分歧也从这个时候起开始出现。

 

胡波最先交出了一个时长4个小时的粗剪版本,但作为监制的王小帅希望他把时长压缩在2个小时左右,以适应市场规律。随后胡波交出了修改版,但是,仅仅剪去了10分钟。对于王小帅和冬春影业来说,这个版本依然“不合格”。

 

杨城回忆,今年6月胡波曾经请他看过这部3小时50分的电影。“这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一个版本,虽然有点长,但是让人印象很深刻。”

 

影评人赛人也在一个私人放映场合看过这个版本的《大象席地而坐》,认为这是一部有特点的影片。他还记得一个细节,当时主办方介绍胡波的时候,甚至忘记了他的名字,只介绍说“这位是导演”。

 

但同样有看过电影的业内人士认为,“他的感情太不克制了,好的电影作品应该是在宣泄的同时有反思,但是他显然还没有这个思辨能力和控制力,电影里有太多不必要的细节,最后的隐喻其实也很浅显。”

 

对于这个显然将自己视为“作者”的电影人,3小时50分钟,已经是他对作品的最大让步。但是,如果将之置于电影工业,这部电影是否属于合格产品,甚至导演是否属于合格的流程执行者,可能尚需两说。

 

有知情人透露,王小帅和刘璇开始的时候对胡波的项目非常重视,也很看好。但胡波因为坚持3个小时50分钟的版本,曾与刘璇爆发过激烈的冲突。 


 ▲胡波照片中的眼神透露着无边的孤独

 

也就是在那段时间,胡波身边的朋友发现,他开始变得痛苦消沉,除了写作外,他用打游戏和喝酒来发泄心中的苦闷。他开始一把一把地掉头发,并在微博上写下“留发之后也开始掉头发”。


或许,那时的胡波已经意识到,对于这部自视甚重的影片,他只是一个执行者,随时有“出局”的可能性。

 

曾与冬春影业接触过的人士也透露,与青年导演合作时,冬春影业通常会提出“作为项目的第一出品方”以及“承担影片制作”的条件。


这一点从胡波生前的采访中也能得到佐证:“如果仅靠个人的话,其实我也没什么行业资源,没有主创团队、演员等等。最终影片拍摄团队,除了摄影师和其中一个演员外,都是冬春这边帮忙整合的。”

 

但与其说这是胡波与冬春之间的矛盾,或许说,这是一个青年导演,与目前的制片体制发生的矛盾。事实上,在项目操作过程中,制作公司负责经费以及制作成本,承担更高的风险,也因此拥有更大的话语权、决定权。


甚至不乏已经成名的大导演都遇到“没有剪辑权”的例子,比如《长城》的剪辑权就不在张艺谋手上,为了保留秦腔的场面,他几乎已经要和美国方面闹僵。至于缺钱、缺资源的青年导演,更不待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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